兒時的我「夢想」是成為一位護士，當時只是以幼稚園生的角度理解這工作，也不知可否叫「夢想」。當然很快這個想法已被忘記得一乾二淨，到聯招選科時，因為自己沒有特別喜好的科目，倒不如就選個既實用又可幫助人，亦能訓練自己的一個專業吧！於是糊裏糊塗地踏上了護理之路。
既不是有莫大的熱情推動我投入此行業，性格又非冷靜細心的類型，因此未入職已擔心自己應付不來；入職後更不斷被「工作很難！我不適合成為護士吧！很想放棄！而且沒有一個強烈堅持下去的理由……」種種想法圍繞著。別人或許用半年至一年時間就能適應病房環境，我卻花了兩年多時間。那段時間灰心氣餒、自責、自我質疑、無比壓力等，都把自己的身心狀態推向低沈的深淵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萌生辭職和一些負面情緒。
但既感恩又感嘆，時至今天我仍是一位病房護士。當中誠然有讓我留下來的因素，例如考慮薪金、職位調動、熟悉的環境和同事、對自己的要求等等；更深層的原因，卻是很多次在工作上遇到挫敗或迷茫過後，令我更全面認識自己，也更明白如何在生活中看見上帝。這段度身訂做的經歷，就似是一面鏡子，讓我慢慢看清真我，讓我明白自己以往的困局是甚麼、上帝做了甚麼、而叫我成為護士的意義又是甚麼。
我學到了甚麼？
相信甚麼工作也會逼使我們不停重複面對自己的不足。護士這工作的性質是要「一眼關七」、細心、謹慎；病人危急轉變時要冷靜應對、處變不驚；要關顧病人及親屬感受，同時繼續實踐專業知識、進行治療。
在這種種壓力及對能力的要求下，護理本來就需要豐富的經驗和能力，但放在自己身上，就更突顯本身的缺點和能力上的差距。從重複又重複的跌倒中，我了解到自己面對壓力的表現是如何。排山倒海的情緒來臨時，原來我不懂解讀它們想表達甚麼，更不要說可以不受影響地繼續護理病人。我又驚訝自己的軟弱：有時會因為病人不順自己的意思而大發脾氣，事後才後悔想著：「那個是病人啊！我在做甚麼！」另一方面也要面對自己是個不求甚解的人。在工作上不斷發現思考模式的缺欠，只「為做而做」、而非明白背後理據的話，當然會做錯。
假若沒有了以上一切的失敗和訓練，我不會學懂認識情緒的「悄悄話」：我開始接受人就是有缺點，有時努力過也改善不了，就要學習與它們共存，而且優點缺點可以是一體兩面。在狠狠批判自己的同時，也要練習欣賞自己努力的地方。學習改變自己的思考習慣，嘗試突破自己單向死板的思考方式，認真接納同事的教導；更多意識自己有否把個人情緒及想法投射到工作中，甚至病人身上；最後也學懂更多的忍耐……我想，原來成為護士，首先被祝福的是我自己吧……
上帝做了甚麼？
起初這職位不是我主動要求的，我萬般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地方工作，因為我對這部門的工作完全沒有概念。但隨年日過去，我才驚覺上帝安排是如此細心、甚至恰到好處。由於我是必須要時間慢慢理解事情的一個人，上帝竟然完滿地解決到這問題：因為不論環境的設定和同事的包容度都容許我，以較一般長的時間去適應及熟習。最初我以為這地方實在太難太深，但驀然回首，或許才比較適合自己。
即使在最崩潰的日子裡，上帝仍然從沒離我而去；無數次心中響起「我明天就交辭職表！」時，身邊總有意想不到的同事或前輩對我說話，或會有新目標和盼望，讓我有動力留下忍受痛苦。記得最深刻的一次，身邊人無心的一句「你有多大力量癱瘓，就有多大力量前進」，教導了我不要只癱瘓沉浸在對自己的批判中，也要相信自己有能力站起來去改變，視情緒為提醒、而非絕對的現實。
在整個短暫的工作生涯中，我看到的是衪細心溫柔的安排和鼓勵。即使我面對過無數次的自我拆毀、痛苦、重建，也試過向天對問：「神呀，你究竟想我怎樣！？」祂漸漸地讓我明白，原來生命的成長需要時間。我一直很討厭自己的缺點，總渴想有種靈丹妙藥、或遇到一件事能徹底改變我，並且要「夠快夠完美」。而實情是，神讓我在迷茫、失敗、摸索等經歷中明白衪要我明白的一切。(當然現在仍在學習中……)衪藉生活教導我如何去忍耐、恰如其份地看待自己、好好面對生命中的苦，翻轉舊我、建立新我……這些經歷都是衪藉這工作賜我的。
做護士的意義？
我不是對護理行業充滿熱情的人，所以不敢說做護士有甚麼偉大的意義。但容許我這樣看待自己，作為一個置身其中的「旁觀者」，我仍感受到一個好的護理，對病人和家人的影響，可以比想像中深，反之亦然。除了言語上的安慰、專業的態度外，我看到有經驗的護士們能運用專業知識，適當地行使護士的權力，敢於對其他醫療人員提出澄清或質疑，而令病人得到不一樣的治療，是對其病情更合適和需要的治療，以致他們及家人的生活質素也被改變。無論有沒有熱情、或做甚麼工作，我想我也要向這方向學習，謹記在心。
而且，我體會到護理是應該度身訂做：每個病人的身體情況、背景也不一樣，在安全的大原則不變下，要學會變通、運用創意。以前讀書聽過不少這些教導，但當真正成為護士後，才深刻明白箇中意思。最近一年的疫情來勢洶洶又反反覆覆，慶幸自己仍然有生命氣息完成這篇回顧。成為護士就是不斷提醒自己，要感恩有正常的身體機能、能正常地吃喝拉撒，還可以在有需要的人旁邊提供幫助，因為這都不是必然，死亡患難可以來得很突發，這好像是老生常談的事情，但的而且確是工作時看到的事實……
回想當初是如何走過那些艱澀黑暗的階段呢？在我來說，是找有生命智慧的長輩、朋友、信任的人分享，找人同行，先不要否定自己的感受和處境，學習面對眼前的無能不安，認清情緒的提醒。信得過上帝，信衪也看到自己的境況，向衪訴說心中的痛苦，求上帝給自己耐性和時間去觀看衪手中的未來，即使眼前一切都不符合期望，即或仍一直迷茫地走著……時至今日我仍覺得某些護理工作很難，需要經驗及專注；我仍未肯定自己到底是否適合做護士，我想這或許不是一個非是即否的問題，因為在工作環境有不同個性的人也在做護士，但他們都有各自的長處和困難。如果今日可以跟剛畢業的我對話，我會說：「無論你在甚麼崗位，無論你有甚麼工作，盡心做的話，就會知道自己要學習甚麼，要好好感謝自己堅持了下來。對自己沒信心不要緊，但要對上帝有信心！人很有限，衪卻是無限的！」相信這也會是將來的我對現在的我所會說的話。
文: 小薯
